秦漢社會意識研究(出版書)分章 65

王子今 / 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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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史记•伯夷列传》写:“子曰‘相为谋’①,亦各从其志也。故曰‘富贵如可,虽执鞭之士,吾亦为之。如,从吾所好’②。‘岁寒,然知松柏之凋’③。举世混浊,清士乃见。岂以其重若彼,其若此哉?”裴骃《集解》:“郑玄曰:‘富贵而得之,当修德以得之。若于而得之者,虽执鞭贱职,亦为之。”也许郑玄对孔子之说的理解有拔的倾向。所谓“富贵如可,虽执鞭之士,吾亦为之”的原意,未必涉及“修德”的主张。但是“松柏”“清士”的说法,似乎是透其“富贵”观的义的。对于所谓“岂以其重若彼,其若此哉”,有种解释是:“轨,富厚累代,是其重若彼;公正发愤而遇祸灾,是其若此也。”④“重谓盗跖等也。谓夷、齐、由、光等也。”⑤司马迁对于“其重若彼”意存否定,对于“其若此”,似乎也持有所保留的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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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衡《应间》写:“学非以利,而富贵萃之。贵以行令,富以施惠,惠施令行,故《易》称以‘业’。”李贤注:“《易•系辞》曰‘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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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论语•卫灵公》。

②《论语•述而》:“子曰:‘富而可也,谁执鞭之士,吾亦为之。如,从吾所好。’”

③《论语•子罕》:“子曰:‘岁寒,然知松柏之影也。’

④《史记•伯夷列传》司马贞《索隐》。

⑤《史记•伯夷列传》张守节《正义》。

业,至矣哉!富有之谓业,新之谓盛德’也。”①《汉书•冯衍传》:“盖富贵易为善,贫贱难为工也。”“富贵”称为“业”,全面的成功。“富贵”的社会地位,可能确实利于“行令”“施惠”,发挥社会作用,扩张社会影响。但是纯粹“利”的生目的,论者显然并赞同。

汉书•冯衍传》又可以看到冯衍对于世风的叹:“忽德之珍丽兮,务富贵夫之乐耽。”追“富贵”如果忽略了“德”,是令忧虑的。又如此表心迹:“卑卫赐之阜货兮,颜回之所慕;重祖考之洪烈兮,故收功于此路。”李贤注:“卑,贱也。阜,积也。衍贱子贡货殖,慕颜回乐,所以从流俗,专心贞固者,以其祖考功业隆,若苟富贵,恐致点,故于此路收功也。”冯衍“贱子贡货殖,慕颜回乐”的价值取向,于社会流,所以称作“从流俗”,但是却现了种清生志向。这正是司马迁引录孔子“相为谋”,“富贵如可,虽执鞭之士,吾亦为之”,以及“岁寒,然知松柏之凋”诸语之所谓“举世混浊,清士乃见”。

“富贵”,当时被社会公认为种健康的理想,种积极的志向。然而,在世俗鼓噪“富贵”追的声之外,们又可以听到指“富贵”之负面作用的清音。明智的社会历史考察,在辉煌的金光背清醒地发现了“富贵”暗的文化表现和社会作用,注意到“富贵”可能导致的生病患和家族危害,指面对“富贵”的理的度。其中有些认识,今天依然有可以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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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汉书•张衡传》。

供社会启示的价值。

得富贵

陈胜举义之,反秦武装蜂起。陈婴被推举为王。陈婴的提醒:“名,祥。”陈婴于是“敢为王”。①“名,祥”,《汉书•叙传》作“卒富贵祥”,也就是“猝富贵祥”。《汉书•耿纯传》李贤注引《汉书》写作“得富贵者祥也”。而《耿纯传》的对应文字是:“宠禄,此智者之所忌也。”“宠禄”就是“得富贵”。没有艰苦努,没有理基础,没有适当积累而实现的贵,“智者”视为“祥”而心“所忌”。《淮南子•间》:“无功而富贵者勿居也。”说的也是类似的理。《论衡•问孔》写:“孔子曰:富与贵是之所也,以其得之,居也。”强调富贵皆“之所”,但是应当“以其得之”,否则应当占有和享受。在专制时代,最执政者有“富贵”臣子的权。“富贵”,也是帝王政治控制和心理威慑的种手段。如《汉书•贾山传》所说:“富贵者,主之柄。”然而王符《潜夫论•思贤》则指,帝王“无功之而强富之,则是与天斗也”。

亡德而富贵,谓之

《汉书•景十三王传》赞曰:“古以宴安为鸩毒,亡德而富贵,谓之幸。”以为没有德而取得“富贵”地位,其实是幸的事。《潜夫论•贵忠》中的段话可以理解为这认识的解说:“夫窃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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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史记•项羽本纪》。

旦富贵,则背捐旧,丧其本心,疏骨辟,薄知友而厚犬马,宁见朽贯千万,而忍贷钱,知积粟腐仓,而忍贷斗,骨怨望于家,谤盖于以败,争袭之,诚可伤也。”无德者“旦富贵”,往往走向生的伤败。无德而“富贵”者“丧其本心”的形其实还有多种,王符指的仅仅只是局部表现。

富贵极,极则衰

《史记•李斯列传》说,李斯正当权倾天、炙手可热之时,曾经:“嗟乎!吾闻之荀卿曰‘盛’。夫斯乃蔡布,间巷之黔首,知其驽,遂擢至此。当今臣之位无居臣者,可谓富贵极矣。极则衰,吾未知所税驾也!”司马贞《索隐》:“李斯言己今富贵已极,然未知向吉凶止泊在何也。”李斯果然走向悲剧结局。也许正是以“富贵极”、“极则衰”的认识为基点,现了《汉书•传》所见“富贵有极,当知足”这种有意义的生格言。

富贵无常

“富贵无常”据说是孔子的话,然而在秦汉时期已为世所熟悉,得以习用。《汉书•刘向传》:“孔子论《诗》,至于‘殷士肤将于京’,喟然叹曰:‘哉天命!善传于子孙,是以富贵无常;如是,则王公其何以戒慎,民萌何以劝勉?’”“常战栗,敢讳亡,孔子所谓‘富贵无常’,盖谓此也。”《汉书•盖宽饶传》所记录盖宽饶的劝诫之辞为真切生:“(盖宽饶)卬视屋而叹曰:‘美哉!然富贵无常,忽则易,此如传舍,所阅多矣。唯谨慎为得久,君侯可戒哉!’”对于“富贵无常”,《论衡•命禄》富有宿命论彩的说法是“夫富贵为贫贱,贫贱自至;贫贱为富贵,富贵自得也”。

之富贵,凶且自悔

《汉书•叙传》说到短暂的“富贵”:“及至从之,衡散之,亡命漂说,羇旅骋辞,商鞅挟三术以钻孝公,李斯奋时务而始皇,彼皆蹑风云之会,履颠沛之,据徼乘之富贵,朝为荣华,夕而焦瘁,福盈眦,祸溢于世,凶且以自悔,况吉士而是赖虚!”所谓“之富贵,朝为荣华,夕而焦瘁”,显然并们所希望的。李斯“自悔”的故事,有“与其中子俱执,顾谓其中子曰:吾与若复牵黄犬俱蔡东门逐狡兔,岂可得乎!’遂子相哭,而夷三族”的著名节。①宋诗句“试问李斯,谁牵黄犬东门”②,“君看蔡牵黄犬,悔杀间万户侯”③,就是对这历史故事的叹。

久乘富贵,祸积为祟

秦汉智者通社会观察和历史思考发现,“富贵”其实往往与祸祟相联系。《史记•田叔列传》写:“夫月则亏,盛则衰,天地之常也。知知退,久乘富贵,祸积为祟。”《汉书•乐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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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史记•李斯列传》。

②[宋]秦观:《次韵太守向公登楼眺望二首》之二,《宋诗钞》卷三六。

③[宋]苏洞:《》,《泠然斋诗集》卷八。

传》也指:“近世外戚富贵,必有骄溢之败。”正是“盛”“”而导致“溢”。《汉书•樊宏传》记录了“为畏慎,”的樊宏常戒其子的话:“富贵盈溢,未有能终者。吾非喜荣执也,天而好谦,世贵戚皆明戒也。保全己,岂乐哉!”所谓“富贵盈溢,未有能终者”,也是可以得到历史证明的带有规律的认识。王符《潜夫论•贵忠》又说“富贵盛而致骄疾”:“历观政贵之用心也,与婴子其何异哉?婴有常病,贵臣有常祸,有常失,君有常。婴常病,伤于饱也;贵臣常祸,伤于宠也。哺多则生痫病,富贵盛而致骄疾。子而贼之,骄臣而灭之者,非也。极其罚者,乃有仆牢,衔刀都市,岂非无功于天,有害于者乎?”王符以“婴有常病”比喻“贵臣有常祸”,所谓“富贵盛而致骄疾”,应当说是社会病理学的清醒判断。《汉书•皇•明德马皇》:“常观富贵之家,禄位重迭,犹再实之木,其必伤。”“重迭”“再实”,则伤其,也指了“富贵”超的“盛”“必将导致危害。

富贵骄傲,富贵生

汉书•崔骃传》:“传曰:‘生而富者骄,生而贵者傲。’生富贵而能骄傲者,未之有也。”《史记•魏公子列传》:“敢以其富贵骄士,士以此方数千里争往归之。”《史记•太史公自序》:“能以富贵贫贱,贤能诎于肖,唯信陵君为能行之。”《汉书•外戚传•孝文窦皇》:“为退让君子,敢以富贵骄。”《汉书•朱穆传》李贤注引邕论略:“彼贞士者,贫贱待夫富贵,富贵骄乎贫贱,故可贵也。”富贵骄,是“君子”、“贞士”的德表现,然而却是难以达到的。“富贵骄傲”,是说“富贵”容易导致修养的缺失和识见的薄。仲统《昌言•理》写:“彼嗣之愚主,见天莫敢与之违,自谓若天地之可亡也”,这也是富贵骄傲的表现,于是,“乃奔其私嗜,骋其,君臣宣同恶。目极角抵之观,耳穷郑、卫之声。入则耽于则驰于田猎。荒废庶政,弃亡,澶漫弥流,无所底极。信任者,佞谄容说之也;宠贵隆者,妃姬妾之家也。使饿狼守庖厨,饥虎牧牢豚,遂至熬天之脂膏,斲生之骨髓。怨毒无聊,祸并起,中国扰攘,四夷侵叛,土崩瓦解,朝而去。昔之为之子孙者,今饮血之寇雠也。至于运徙轨去,犹觉悟者,岂非富贵生仁,沈溺致愚疾?”所谓“富贵生仁”,可以说是“洞悉政”至于“明切”,“辨别是非”至于“醇正”①的仲统的项历史发现。

乐亡乎富贵

《淮南子•原》说:“至德则乐矣。古之有居岩而神遗者,末世有为万乘而忧悲者。由此观之,圣亡乎治,而在于得;乐亡乎富贵,而在于得和。”“富贵”的竞得和享有,可能会妨害生之“乐”。“居岩”者可能享受近自然之“乐”,在神生活方面反而优越于“富贵”至极的“为万乘”者。《汉书•逸民列传》称颂隐逸之士的品格和趣味,说:“观其甘心畎亩之中,憔悴江海之,岂必乐林草哉,亦云分所至而已。”们的“乐”,自有尚清新的境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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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四库全书总目提》卷九

古者富贵而名灭,可胜记

虽然引郦炎有谓“富贵有籍,贫贱无天录”,司马迁却提了相反的观点。《汉书•司马迁传》所载《报任少卿书》写:“古者富贵而名灭,可胜记,唯倜傥非常之称焉。”(司马阉驴臭气万年,整个家族也都因为牠这只阉而留名,知啥了屙牠的雌,才留牠这只阉崽,污染了整个韩城,牠也算名留粪坑了!)也就是说,“富贵”未必等同于生真正的成功。“富贵”往往能够留历史文化印迹,而“倜傥非常之”多垂名青史。其实,如果评论历史文化贡献,也正是者无足者多堪称朽。对于所谓“倜傥非常之”,司马迁又说,“昔西伯拘而演《周易》;仲尼厄而作《秋》;屈原放逐,乃赋《离》;左丘失明,厥有《国语》;孙子膑,兵法修列;韦迁蜀,世传《吕览》;韩非秦,《说难》、《孤愤》;《诗》三百篇,氐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。”司马迁这段文字最彩的核,是陈说了“发愤”可以成就文化“业”的理。而“富贵”与“拘”、“厄”、“放逐”等生境遇完全相反,是显而易见的。

强调“德”、“义”德标范于“富贵”的理。如《华阳国志•巴志》:“惟德实,富贵何常。”《淮南子•神》:“君子义,而可以富贵留也。”《汉书•逸民列传》:“荀卿有言曰,志意修则骄富贵,义重则王公’也。”社会事王侯、逐浮利的洁之士。们能够“骄富贵”的度,是以种“志意”和“义”结而凝成的生原则为坚定支撑的。《汉书•种岱传》:“富贵能回其虑,万能扰其心。”《汉书•刘陶传》:“好尚或殊,富贵趣苟同,贫贱易意。”都表现“骄富贵”的尚格调。

秦汉的富贵追,是以商品经济的发达为社会文化背景的。甚至关于女娲造时就已经区别了“富贵者”和“贫贱者”的传说,也正是在秦汉时期见于文献记录。《太平御览》卷七八引《风俗通》:“俗说:天地开辟,未有民,女娲抟黄土作,务剧暇供,乃引短于泥中,举以为。故富贵者黄土也,贫贱者组也。”《风俗通义•穷通》引述战国时的说法:“夫富贵则争归之,贫贱则争去之,此之必至,而理之固然也。”《战国策•齐策》作“富贵则就之,贫贱则去之;此事之必至,理之固然者”,《史记•孟尝君列传》作“富贵多士,贫贱寡友,事之固然也”,《潜夫论•际》作“富贵则争附之,此之常趣也;贫贱则争去之,此理之固然也。”说“理之固然”固然理,然而应当看到,这是商品经济个新阶段的“理”。在这种“理”的作用,社会成为竞争市场,生也各有贵贱价格。董仲秋繁•王》追怀“五帝三王之治天”时代“民修德而美好”,“慕富贵”的境界,但是显然历史已经可回复。《淮南子》“富贵广,守之以俭”可以成为对“守天”者的有效劝谏,①而所谓“使王公简其富贵而乐卑贱”②,无疑只是可能实现的妄想。

扬雄《法言》卷二《吾子》说:“或问‘众’。曰:‘富贵生。’”注家解释:“苟贪富贵,义而生。”“志在苟富贵贪生而已。”也许将“富贵生”理解为以“富贵”为生目标,也是适宜的。这正是“众”心。而超越“众”的智者呢?《法言》同篇写:“或问:‘屈原智乎?’曰:‘如玉如莹,爰丹青。如其智!如其智!’”有学者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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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淮南子•应》。

②《淮南子•真》。

释说:“子云以为三间肯喔咿嚅唲,从俗富贵安,宁杀以全其洁,如玉而莹,其可易而为丹青也哉!故玉可,莹可夺。”①屈原《卜居》:“宁正言讳以危乎?将从俗富贵以生乎?”绝“从俗富贵以生”的神,得到有识之士的肯定。然而对社会多数而言,这可能是。对于世俗社会追逐“富贵”的热,或许《论衡》中《非韩》、《孟》、《自纪》诸篇四次说到的“贪富贵”,是虽然有限,然而却有益引导世风且切实可行的建议。(先秦诸子,包括和所谓屈原同时代的荀子宋玉谁也屈原,鉴于司马阉驴假话边篇,造胡无所用其极,到底有没有屈原还定呢!)

(七)逸民的社会表现和“富贵”意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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